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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一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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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顧近四十年的職業生涯,棠小野一直自詡聰明敏銳,不管遇到多離奇覆雜匪夷所思的事件,她都能摸到追查的線索、聞到真相的味道。

但是這一次,她少有的感到了手足無措。

從周家辭別後,她腦中一直回想著遺照上老奶奶若有若無的微笑。

容櫸臨走前,專程向周家人討要了那本相冊。棠小野不知他所欲何為,但聯想到他在之前事件中也幫過她忙……

她懷疑容櫸心裏可能已經有了思路。但她不管怎麽問,他就是不開口,一副高深莫測三緘其口的表情讓她拳頭癢癢。

這是接到藍色信封的第三日,棠小野愁眉苦臉地坐在兒童樂園的蘑菇造型長椅上想著問題。

菜頭在不遠處套著恐龍裝上班。本來棠小野不想和他出門,但前天從周家回來後,她日日悶在房間苦思冥想,渾身散發著陰郁挫敗、垂頭喪氣的宅氣,像長在角落裏的蘑菇。

容櫸實在看不下去,強行把她推出了門。

對於容櫸這種喧賓奪主的行為,棠小野很是生氣,這明明是她家,他才是寄人籬下的那個!

生氣歸生氣,她想也許容櫸說的是對的,出門走走有助於發散思維?

兒童樂園裏小朋友們的嬉笑聲360度無死角立體聲環繞著棠小野,她絲毫不為外界所動,翻開了手中厚重的相冊。

老奶奶生前是個愛拍照愛笑的小老太太,照片從黑白到彩色,記載了她八十多年平靜幸福的時光——最初紮著馬尾辮、站在花樹下羞澀含笑的姑娘家,在時光裏輕輕轉了個身,變成了燙著波浪頭、穿著工裝褲的幹練女職員,再後來啊,她老了,變成了一位銀發如雪、兒孫繞膝的慈祥老太太……

她不相信這麽慈祥樂觀的老奶奶死後還會詛咒親人,為此特地聯系了彌生確認老奶奶的往生信息。在明確得到老奶奶魂靈已經被送入輪回的情報後,她徹底排除了老奶奶的作案嫌疑。

不同年代、不同著裝的照片裏,不變的是老太太眉眼彎彎的笑容,以及她身旁總會相伴的貓咪。

老太太一生收養過許多貓咪,它們陪著老太太一起出現在照片裏,帶著貓類固有的神秘莫測的表情。

棠小野小心翼翼將所有帶貓的照片挑選出來,放在一起。

花貍貓、小白貓、黑貓……

手指摩挲著照片,她目光忽然停留在一處。

奇怪,為什麽這些貓兒都……

是巧合嗎?還是照片沖洗時的瑕疵?之前她怎麽沒發現?

半晌,棠小野“啪”地合上相冊,激動地站起了身,臉上露出豁然開朗的表情。

她明白了!

偏偏此時眼角餘光一道影子閃過,棠小野心裏咯噔一下,飛快地轉過頭,卻什麽都沒看到。

是貓,一定是貓!心裏一個聲音篤定地說。

既然明白了到底怎麽一回事,她也不怕對方裝神弄鬼。

棠小野對著眼前的空氣,默默念了一個“定”字。

這是她面對高難度妖魔最常用的時間凝固法,能夠將短短一秒延長到一分鐘的長度。

而這一分鐘,足夠她做很多事情。

周圍一切事物凝固在這一秒,所有聲音安靜下來,飛起的氣球被釘在半空,奔跑的小孩定格在空中,灑落的爆米花保持著同一個位置沒有落下……棠小野穿過一群打鬧的孩童,目光鎖定了角落裏露出的半邊貓影。

就在棠小野朝著貓影一步步走近的時候,空氣裏響起一個“呵”的聲音,仿佛有人在她耳邊呵氣幽幽笑了一聲。

那是個很輕的聲音,帶著陰森森的寒意,無端端讓棠小野打了個寒戰。

時間凝固法一下子破了功,游樂園熱鬧的人聲樂聲重新響起,氣球飛起來飄走,奔跑的小孩穩穩落地,爆米花灑在地上被好幾只腳踩過……

角落裏的貓影,早沒了蹤跡。

棠小野罵了一句臟話,還想順著那一縷幾乎不可察覺的氣息繼續追過去,一群熊孩子吵吵鬧鬧迎面朝她沖了過來,混亂中她不知道被誰推了一把,身子一歪摔進了旁邊的波波池。

成千上萬個五顏六色的海洋球填滿了這片池子,小孩們經常把自己埋進池裏躲避家長的尋找。

波波池只有半米深,摔下去也不疼,按理說棠小野只要手一撐就能爬起身來。

但她一伸手,撐了個空。

定睛一看,哪裏還有什麽兒童樂園的波波池!

她竟然置身於一片暗綠色幽暗的水中,腳底下是一片深不見底的漆黑。

是幻覺嗎?

她張開嘴呼喊,卻發不出聲音。

水從鼻子灌進來,身體像一塊笨重的鉛,不受控制地順著水流一點點下沈。

潭水冰冷刺骨,耳邊安靜得沒有半點聲音,靜謐得可怕。她擡起頭,只看到水面上模糊的幾個人影,以及越來越稀薄的日光。

呼吸不上來,胸腔的空氣越來越少,窒息感越來越重。

溺死的恐懼感是如此熟悉。

***

上一次溺水,是在近藤江。

這一次溺水,是在兒童樂園。

人不會踏進同一條河流,但命運註定要把你淹死的話,你總會遇到自己專屬的河流。

天地不仁,要置她一介小神於死地,哪怕沒有活水,用波波池也照樣可以。

棠小野意識模模糊糊的時刻,心裏竟然浮現出了容櫸的面容。

他有一雙清如碧水的眼眸。

他還有一雙修長如明玉般的手,微涼的指尖,溫暖的手心——如果能在這個時候有一雙手將她從這片死亡的水域帶走……

不知是不是她的祈禱起了作用,一只熟悉的手出現在她眼前,毫不客氣地重重點在她眉心正中。

她吃痛地皺起了眉,再睜開眼時,周身一輕,哪裏有什麽深水寒潭,只有數不清的五彩繽紛的海洋球。

她下意識抓住了眼前這只手,用力之猛,以至於手的主人猝不及防被她拽進了池中。

頭頂傳來一聲她熟悉的悶哼,這聲音不是容櫸又是誰。

海洋球被撥開,一雙清澈的眼眸與她四目相對。

“你要在這裏躺到什麽時候?”耳邊響起容櫸低沈的聲音。

棠小野沒有回答,她抓緊了容櫸那只手,身體微微地打著寒戰。

“手怎麽這麽冰?”容櫸察覺到她的異常,將她從海洋球中撈起。

她全身使不上力氣,容櫸剛把她抓起來,她搖搖晃晃往前一倒,紅黃藍綠的海洋球嘩啦啦濺起,她結結實實將容櫸壓在了身下。

“媽媽,那對哥哥姐姐在幹嘛?”波波池一個小朋友好奇望了過來。

一個婦女匆忙捂住孩子眼睛:“我們去別的地方玩。”

海洋球擋住了容櫸視線,但肢體的感觸很明顯。

她的身體很軟,帶著暖暖的馨香,撩撥著他原本就敏銳的嗅覺。如果不是在公共場合,如果不是旁邊還有許多未成年人,他倒是不介意讓她在自己身上多趴一會。

容櫸默默感受著懷中的溫度,直到一串溫熱的眼淚混著鼻涕淌到他臉上。

***

菜頭端來一杯姜糖水,辛辣滾燙的香氣飄散在空氣中。棠小野捧著陶瓷杯子,冰涼的手心一點點被溫熱。

她坐在床頭,眼眶濕答答的,鼻尖也紅紅的,眼神恍惚,依舊沒能完全從剛才那場瀕臨溺死的幻覺中緩過神來。

容櫸擦幹凈臉走了進來,菜頭搖搖頭:“她還是傻傻的,看來嚇得不輕。”

容櫸揮揮手,菜頭迅速領會了主子意圖,畢恭畢敬退出房間。

棠小野依舊目光呆滯,容櫸接過她手中的姜糖水,一勺一勺餵著她喝。

她機械地張嘴合嘴,大半杯下肚後,黑漆漆的眼眸恢覆了些許神智。

“我怎麽在這裏,我什麽時候回來的?”她對於方才一段瀕死生還後的記憶完全空白,捂著腦袋努力回憶著。

“你中了幻術。”容櫸擡手撫過她披散長發的小腦袋:“現在沒事了。”

棠小野頭疼地按住了額頭:“不是幻術,那是真的……那種沈在水裏只剩一口氣,靜靜等死的瞬間,是真的!”

“是假的,沒事了。”容櫸聲音輕緩而柔和,像微涼的風,撫慰著她驚魂未定的神經。

棠小野依舊被瀕死的恐懼所籠罩,容櫸見她遲遲難以平覆,索性一把將她攬入懷中,像哄小孩一樣輕輕道:“別害怕,我們回家了,就當做了個噩夢。”

他的懷抱很溫暖,肌膚的熱力只隔著一層布料。棠小野忍不住抱住了身前這片溫熱,像嚴冬寒冷的行人抱住了唯一的柴火。

她腦袋埋在他胸前,他只覺胸口一片溫熱,是眼淚打濕襯衫的溫度。

容櫸還想說什麽,但懷中女子再次用力抱緊了他,“別走,我害怕。”

懷中的聲音細如蚊蠅。

“我不走,就在這裏陪著你。”容櫸一下一下撫著她後背,像安慰著迷路的孩子。

懷中的人不說話了。

半晌,傳來微微鼾聲。

睡著了?容櫸垂眸看著懷中女子,她閉著雙眼,呼吸均勻。

凝固時間耗費了她太多體力,外加上又陷入水潭幻象中受了一番驚嚇,此時此刻她的身體先一步戰勝了神智,進入了睡眠狀態。

偏偏她小手一直拉著他,即使睡著了也不松手。

要走走不得,留下又恐不妥。容櫸皺著眉猶豫了一下,最後還是沒舍得掙開,任由她抓著自己沈沈睡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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